第十二回　　潘金莲私仆受辱 刘理星魇胜求财

　　西门在夜总会一住就是半个月不回家，丢的家中这些妇人都闲静了。别人犹可，惟有潘金莲这妇人，青春未及三十岁，欲火难禁一丈高。每日打扮的粉妆玉琢，皓齿朱唇，无日不在大门首倚门而望，只等到黄昏。这话说得有点奇怪，似乎小潘成了性瘾患者，没男人就活不成似的。再说，西门家深宅大院，她从花园里走到大门口，一呆一天，婢仆来来去去，门房不知道?月娘不在意?这又成何体统呢?

　　一晃又是西门生日，小潘嫁过来已经一年了。吴月娘叫玳安去请西门回来过生日，小潘顺便写了张小纸条带去。上面写词一首，名《落梅风》，念道：黄昏想，白日思，盼杀人多情不至。因他为他憔悴死，可怜也绣衾独自!灯将残，人睡也，空留得半窗明月。眠心硬，浑似铁，这凄凉怎捱今夜?下书：“爱妾潘六儿拜。”

　　那桂姐听毕，撇了酒席，走入房中，倒在床上，面朝里边睡了。西门庆见桂姐恼了，把帖子扯的稀烂，众人前把玳安踢了两脚。新欢恼了，如何使得呢?西门又是赔礼，又是许诺，应伯爵之类也来凑趣，每人讲了个笑话引逗桂姐。桂姐也讲笑话，说这些人从不晓得请人，只会白嚼，应伯爵道：“可见的俺们只是白嚼，你家孤老就还不起个东道?”于是向头上拨下一根闹银耳斡儿来，重一钱;谢希大一对镀金网巾圈，秤了秤重九分半;祝实念袖中掏出一方旧汗巾儿，算二百文长钱;孙寡嘴腰间解下一条白布裙，当两壶半酒;常峙节无以为敬，问西门庆借了一钱银子。都递与桂卿，置办东道，请西门庆和桂姐。唉，这群帮闲也是不容易，都穷得要死了还撑面子办酒席呢。

　　这些玩意能换多少食物呢?买了一钱猪肉，又宰了一只鸡，自家又陪些小菜儿，安排停当。大盘小碗拿上来，众人坐下，说了一声动箸吃时，说时迟，那时快，但见：人人动嘴，个个低头。遮天映日，犹如蝗蚋一齐来;挤眼掇肩，好似饿牢才打出。这个抢风膀臂，如经年未见酒和肴;那个连三筷子，成岁不筵与席。一个汗流满面，却似与鸡骨秃有冤仇;一个油抹唇边，把猪毛皮连唾咽。吃片时，杯盘狼藉;啖顷刻，箸子纵横。这个称为食王元帅，那个号作净盘将军。酒壶番晒又重斟，盘馔已无还去探。哈哈哈，这光盘行动，笑笑生写得栩栩如生啊。

　　临出门来，孙寡嘴把李家明间内供养的镀金铜佛，塞在裤腰里;应伯爵推斗桂姐亲嘴，把头上金琢针儿戏了;谢希大把西门庆川扇儿藏了;祝实念走到桂卿房里照面，溜了他一面水银镜子。常峙节借的西门庆一钱银子，竞是写在嫖账上了。原来这起人，只伴着西门庆玩耍，好不快活。哈哈，这些帮闲哪里肯做赔本的生意，这不又回来了吗，还赚了呢。

　　见玳安请不回西门，小潘骂了几句：“十个九个院中淫妇，和你有甚情实!常言说的好：船载的金银，填不满烟花寨。”房子不隔音，偏偏又被李娇儿听见，见金莲骂他家千淫妇万淫妇，暗暗怀恨在心。这下小潘已经有两个敌人啦。自己么不争气，和玉楼的小厮琴童勾搭上，背地把金裹头簪子两三根带在头上，又把裙边带的锦香囊葫芦儿也与了他。岂知这小厮不守本分，常常和同行小厮街上吃酒耍钱，颇露机关。四周都是眼睛，哪能不败露呢?小潘也是胆大，一直受西门宠爱，没见识过他暴戾的一面。

　　西门回来过生日，本来心情挺好，不料李娇儿与孙雪娥联袂前来告状，说小潘偷汉子养小厮，这西门庆不听万事皆休，听了怒从心上起，恶向胆边生。金莲慌了手脚，使春梅忙叫小厮到房中，嘱咐千万不要说出来，把头上簪子都拿过来收了。着了慌，就忘解了香囊葫芦下来。

　　先把琴童拷打一顿，琴童还算伶俐，一口咬定香囊是花园内拾的，被赶出去算数。潘金莲在房中听见，如提冷水盆内一般。不一时，西门庆进房来，吓的战战兢兢，浑身无了脉息，小心在旁扶侍接衣服，被西门庆兜脸一个耳刮子，把妇人打了一交。向他白馥馥香肌上，飕的一马鞭子来，打的妇人疼痛难忍，眼噙粉泪。小潘极力辩解，春梅也在旁帮腔，“爹，你也要个主张，好把丑名儿顶在头上，传出外边去好听?”也许就是这句话，使得西门沉吟，饶了小潘。

　　玉楼到是心地好，也帮着小潘说话，到底琴童是她带来的小厮，若真有丑事传出去，对她也不利。小潘这下与李娇儿二人成了死敌。李桂姐来拜寿唱曲，李娇儿引着她拜见各房妻妾，偏小潘不愿意见，门关得铁桶似，这花娘遂羞讪满面而回。小潘到晚间替西门脱衣解带，伺候茶汤脚水，百般殷勤扶侍。到夜里枕席欢娱，屈身忍辱，无所不至。趁机辩白，都是李孙二人妒忌她下得套儿，那么，西门相信不相信呢?算他暂时相信了吧。毕竟小潘是个很适合的床伴，离不开呀。

　　然而小潘算是把李桂姐得罪死了，过了几日，西门去李家夜总会，忽然上上下下冷淡了，西门庆走到他房中，只见粉头乌云散乱，粉面慵妆，裹被坐在床上，面朝里，见了西门庆，不动一动儿。又嗔怒说小潘没礼数，不肯受她拜见，桂姐道：“我见砍头的，没见吹嘴的，你打三个官儿，唱两个喏，谁见来?你若有本事，到家里只剪下一柳子头发，拿来我瞧，我方信你是本司三院有名的子弟。”西门庆道：“你敢与我排手?”那桂姐道：“我和你排一百个手。”

　　西门也是不容易，这么多互相嫉妒的女人需要周旋安抚，免不了按下葫芦浮起瓢，疲于奔波啊。于是回去先吓唬后哄骗，先把小潘吓一跳，不知又惹恼了西门哪儿，然后哄骗要头发做网巾，齐臻臻剪下一大柳来。第二天喜滋滋去见李桂姐，又被桂姐排揎了一顿，两边都讨不了好，西门你的强人形象呢?你以为自己是薛蟠啊?那桂姐早把小潘头发絮在鞋底，每日踩踏，才算稍解心头恨，也不放西门回家。

　　小潘近日连吓带气，终于生病了。于是引出了刘理星魇胜。魇胜这种巫术到底有无用处，古代笔记中言之凿凿，最著名的当是汉武帝的陈阿娇因行厌胜之术，惑于巫祝被废黜。反正在金瓶梅中特别有用，后来西门对小潘仿佛捆住了手，百依百顺，再也没有打过她，也是奇迹，哈哈。

　　这刘理星本事不少，他虽是个瞽目人，到会两三椿本事：第一善阴阳算命，与人家禳保;第二会针灸收疮;第三椿儿不可说，--单管与人家回背。若人家买卖不顺溜，田宅不兴旺者，常与人开财门发利市。治病洒扫，禳星告斗都会。凡是写到算命，总觉得瞎子的本事大一些，也不知这种理论哪里来的。这么个全才，要价到也不高，小潘给了一两银子——五百元。先算命，什么剋过两个夫啦，命中犯小人啦，刘婆常在西门府走动，哪有不知的。反正装腔作势了半日，用柳木一块，刻两个男女人形，书着娘子与夫主生辰八字，用七七四十九根红线扎在一处。上用红纱一片，蒙在男子眼中，用艾塞其心，用针钉其手，下用胶粘其足，暗暗埋在睡的枕头内。又朱砂书符一道烧灰，暗暗搅茶内。桃木驱邪，这柳木怎么就招邪呢?聊斋中妖怪也是柳树成精。。。大约是柳树常长在水边，属阴?好玩。啧啧，西门要着道了。

　　西门喝了香灰茶，效验如何呢?且听下回分解。